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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存档/囤粮

Further On Up The Road(2)

李格浪:

重发的内容真的有修改!!以及一些线索!!!你们不要不看!!




【3】


 


镇上的人都不知道Samantha曾经是个芭蕾舞演员,但Shaw知道。Samantha告诉Shaw,她因为膝伤放弃了舞蹈,是为了逃债才飘荡在公路上的。


这些都无从证明真假,Samantha的身份证件早就遗失了。她说这也是她在公路上一直找不到固定工作的原因,老板们被各类骗子、败类、浪荡子折腾得已经足够了,不会给一个没有身份的女人工作的。


不过Shaw不需要Samantha的证明,她们认识两个月的时候,她还没问过Samantha的姓氏。就像她们莫名其妙开始的性爱一样,她们从何而来,因何而在,都不需要确切的缘由。


Shaw拧紧了“急速下降”游乐车上的螺丝钉,对Reese说,在这条路上讨生活的人,理应这样吉普赛。Shaw混迹了很多地方,经历过不少的人,从不会过问他们所言的故事是否是真的。在这世界上死心眼儿地求个真相实在太过愚昧,就像去掏挖蚂蚁洞,永远都是愈来愈乱糟糟、愈来愈芜杂。


Samantha和她接手的卖棉花糖的亭子很相衬。她往往都穿着碎花布的围裙,在Shaw和孩子们经过的时候轻微牵着嘴角,泯笑起来,接着低眉让丝丝缕缕的棉花糖在手中的竹签上缠绕成稀松的一团。


 


这里的夏季天上总是没有云,不过当Shaw盯着那个粉刷成莓红色的亭子,她觉得Samantha手里能创造出甘甜的云。她在灼晃晃的太阳下摸着自己的手掌,觉得掌心干燥,不像Samantha的手掌总是有些汗潮。Shaw的手因为劳作而总是脏兮兮的,就算她仔细地清洗,指甲缝里似乎也总残存着机械上的油垢。但Samantha则会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说,它们柔软,它们可靠,它们让她走不动路。


Shaw闭眼聆听游乐车的机械声来检查有没有异常,但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这里,觉得就像又干下一整杯的烈酒,她听不见机器的轰鸣了,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突突跳动。


那个夏季真是太热了。她们没有把单人床拼到一起,但几乎每晚都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处,Samantha说那是洪水溃堤,Shaw说不不不,那是大火在燃烧。总之,在夏虫鸣叫的声音里,她们总是筋疲力尽了才睡去。Shaw开始相信Samantha曾经是个芭蕾舞者了,因为她柔韧并且雅致,她会跟随节奏,她会舒展和跃动。她们就像玫瑰和石头,完全不同,可是偏偏地,她们就那样一同躺在胭脂盆地里一次次地复燃起激情,或者用Samantha的话说,一次次地溺水窒息。


即便在黑暗中她们会荡漾起来,Samantha在工作时面对男人们的时候,也还是没有什么风尘的姿态,甚至严肃得要命——好像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亏欠了她、惹恼过她。不过这并不妨碍那些为了Samantha而来到游乐场品尝棉花糖的游人变得多起来,她显然已经可以在这里扎根了。


Mr.Finch说证件登记这种琐碎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无所归依之人有个归依。


Mr.Finch是个奇怪的好人。Samantha的棉花糖铺子在摩天轮底下,她发现他每天都会衣冠楚楚地在摩天轮对面的凉亭里坐上一阵,看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进去,又兴高采烈地下来。Mr.Finch抬头仰望摩天轮时的神情像是欣慰而快适,又像是在隐忍什么痛苦,他看够了就会默默离开,偶尔买一个棉花糖随机送给一个愉快的小孩。


Reese说,那是因为Mr.Finch的妻女就是在摩天轮的事故里丧生的。Mr.Finch原本早就离开了小镇,在一个遥远的都市中建立了家庭,靠经商获得了相当可观的财富。女儿八岁生日那天,他们三口人一起去那个城市码头上的大型游乐场游玩,棉花糖铺子前排的队伍很长,他留在那里,打算给女儿买一个草莓味的,妻子则带着女儿登上了摩天轮。他买完了棉花糖,听见人群中有尖叫声,他亲眼看着摩天轮上的两个观光车厢倾覆下来,其中一个车厢里就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领意外保险金的那天,他失了神,从楼梯上摔下,从此瘸了腿。


后来,Mr.Finch带着他满当当的财富和空荡荡的心,离开那个城市回到了小镇。他买下了当时差点破产的游乐场,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在他手里,游乐场一度重新风光过,但如今又开始冷清了。没有人敢问Mr.Finch为何还不卖掉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Mr.Finch是个悲悯仁慈又异常不幸的圣人,他做的事总是对的。


Mr.Finch给维修部的待遇很高,他要求他们全力保障所有设备的安全,Reese在这点上值得信任,Cole虽然有时候爱发牢骚,但工作起来从不掉以轻心,而Shaw更是一个看不得螺丝钉松动或者螺栓上有锈迹的人。


Shaw每天要触摸八十九个机械部件,但她唯一最爱触摸的是Samantha的身体。她们的交合是隐秘的,其实与其说这隐秘是由于她们的低调,不如说是因为她们本就不属于这个小镇。她们是异乡人、流浪者,旅居在小镇上,没人把她们当做可以去评头论足的对象。对于小镇来说,她们这两个人都是行动的谜团,她们和小镇太疏离了,除了游乐场中的几个同事之外,她们没有别的朋友。她们每天早上八点和Reese一起坐着皮卡去上班,晚上七点钟则在夕阳里并肩沿着公路走回小镇,然后便一直呆在工人公寓的顶层。人们对于谈论她们的兴趣,会随着新的异乡人的到来而结束。很快地,因为镇上新来了一个女警长,她们就从咖啡馆的谈资酒桌上被淘汰下来了。


 


可是没过多久,关于异乡人的话题被彻底挤走,取而代之的是本地一件悲惨又壮烈的事件。


这个事件的主人公是游乐场的工人John Reese。事件发生在一个夏末炎日明晃的周日上午,Reese陪着一个男孩坐完一趟过山车,完成了每周一次的例行体验检查。Shaw看见他从游乐车上下来,正打算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叫他男孩Johnny取笑他,便听见身后有个女人尖叫着说:“天哪!快看!”


Shaw熟悉游乐场中所有正常的声音,这声音则不是。他们沿着女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急速下降”的一个车厢悬挂在了半空中,车厢上的三个人全凭座位上的栏杆才没掉下来,正慌忙地想抓住任何能固定住身体的东西。


Reese和Shaw交换了眼神,Cole肯定拉了紧急制动以防止车厢滑落,Reese让Shaw沿着那个设备的楼梯爬到控制平台,那里装置了可以伸缩的电动脚手架,Cole会探出身解除游乐车上的控制阀,好让Shaw把那三个人扶下来。Reese留在了地面指挥,他们靠无线对讲机联络。


Shaw记得她出了很多的汗,具体的过程好像很惊险,三人中的那个女人差点将她拉下去,但她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当她把三个人都扶下来的时候,人群爆发着欢呼,对讲机里响起一阵杂音。Cole擦着汗走回控制台,手指按在绿色按钮上,好把无人的游乐车放下去。


Shaw好像听见了Reese的呼喊,她从没听见Reese那么大声音说过话。


他喊着:“退后!退后!”


她向下看,刚刚还嘈杂的人群立马停下欢呼往后退散。游乐车遮挡住阳光,使她整个人处在晃荡的阴影里。她听见吱纽吱纽的声音。那是电缆,电缆……游乐车的电缆一定是磨损到不堪重负了,可是电缆在机器的最里边,除非有人钻进去否则无人能察觉到它被什么东西磨损了——肯定是有个什么小东西顺着缝隙掉进机箱卡在了电缆那里,可能是小石头,可能是一把钥匙,可能是一个硬币……


(Shaw不知道,那其实是一把钥匙,钥匙属于一个死去了半年的警官,他叫Simmons,圣诞假期时从别的地方来小镇探亲。他陪着侄子一起坐了次“急速下降”,假期结束,他独自开车离开镇子回家,在这条公路上被枪杀之后弃尸荒野。人们都说大概是他的仇家来寻仇了,毕竟他不是个干净的好警察。)


该死的,这种事靠检修是查不出来的。Shaw迅速地反应过来,释放按钮会让摇摇欲坠游乐车扯断电缆直接砸下去,安全气阀不会起作用。


“看在上帝的份上!”


对讲机里模模糊糊地传来Reese的声音,他恐怕是因为神经紧绷而一直按着通话按钮。这是她最后一次听见Reese说话。


一个小女孩因为混乱摔倒在了“急速下降”的金属平台上,那是游乐车的正下方。Reese说完这句话就扑了过去,游乐车坠落了,Shaw和上午十点半的太阳之间没了任何遮挡。她听见下方一声巨响和人群的尖叫,在错愕的空白里,她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睛。


她所记得的下一个瞬间,就是她走下楼梯,Samantha气喘吁吁地向她跑了过来。她们没有拥抱,只是一直在看着对方的眼睛,在那个瞬间好像榫卯一样紧紧扣住拉也拉不开。她看见Samantha的眼睛清莹,带着还没消退的惊惧,以及涌溢而出的某种情绪。


Reese和他所拯救的小女孩都死了。这个濒死的游乐场因此而登上了全州所有报纸的头版。Reese躲过了战场上的子弹,却死在一个飘散着糖果味道和充满彩色气球的地方,死在机箱内没人看见的一把钥匙手里。


 


那一晚Shaw和Samantha没有做爱。她们坐在床上,Shaw靠着冰凉的墙壁,Samantha倚着她的肩膀。她们发怔了很久。


“Reese是我见过的男人里边,为数不多的几个好人之一。”Samantha说。


Shaw点点头。夏末的虫鸣已经越来越虚弱,Shaw那时候想着,Reese这样死去好像还是挺幸福,因为他从生到死都有羁绊。他心里装着一个家。


Samantha说,她看过一些死去的人,没有一个让她觉得惋惜,但Reese是个例外。


Shaw又点了点头。她说Reese总哼一首歌,她从没听过原唱,但天长日久的也跟着学会了。她哼了几句,然后说这首歌叫Heart Of Gold。


Samantha沉默了半晌之后环抱住Shaw,伏在Shaw的肩头。


她说:“你差点就掉下来了。”


Shaw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她只是伸出一只手,扣住了Samantha覆自己肩膀上的手。


Samantha后来说的话有些傻,她反复地对Shaw说,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发生这件事之后,游乐场的温度彻底冷却下来,这里阒寂无人,所有的游乐设备都变得苍老又寂寞。Mr.Finch最后还是向员工们宣布,游乐场要无限期歇业了。他手里还有其他的产业,可以安排他们到新的岗位工作。


游乐场正式关闭的那一天,Samantha给Shaw做了棉花糖,她们在夕辉中再次逛了一遍整个游乐场,坐在停转的旋转木马上舔完了那些甜味的云朵。


Mr.Finch给她们的工作是镇口加油站的加油员,以及加油站旁边便利店的收银员。于是Shaw叠好了她在游乐场的那件工装衬衫,Samantha为她放到了衣柜里。


“也许这会是个新的开始。”Samantha耸起肩膀,有些怯生生地笑着对她说:“你想没想过,咱们这样的人,可以有一个不一样的家?”


好像她自己就完全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一样,她说完之后便低下头来,尴尬地笑了。


可是Shaw的心被她颤巍巍的声音也撩得颤巍巍起来。那时候,Shaw好像格外地向往起那个不一样的“家”,一个既漂泊又能依赖的窝,一个随时可能出发但却永远扎根在心里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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