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L•Chen:
莫比乌斯环
Chapter 3 雨伞:美丽得像自杀
临近午夜的酒店房间。
橙汁少女是一把长柄黑雨伞,雨幕里的污浊和潮湿侵蚀不了她,Root在动手杀她之前改了主意,或许有一天,她有幸死在长大的少女手中,那一定美丽得像自杀,在那个时候,十二年前,Root想。
而现在,少女长大了,如她所愿。
“嘿,橙汁少女,你要杀了我吗?”
Root笑眯眯地吐出一句话,像调情,似邀请。
Root在邀请一颗子弹的降临,三分戏谑,七分真心。
Sameen Shaw确定眼前这个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女人,她什么都不想记得,人人事事都不沾身,从死亡出发,最终回归于死亡,人的一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出走,但她得找到这个女人。
她做到了,终于。
2004年,Shaw在医院急诊科实习,23岁的她是实习生里年纪最轻的,同时也是临床诊断最冷静的。
送急诊的病人死亡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真正意义上的九死一生,Shaw看着那些逝者亲友的哀恸与悲伤,也就仅仅是看着而已。
她能够用尽各种科学方式尝试挽救病人的生命,她可以冷静地向家属陈述患者亡故的具体医学解释,她总会写出理论与实践结合无懈可击的医学报告。
她只是,无法理解那些情绪。
1993年,Shaw12岁,她的父亲在一场车祸中遇难,同车的她得以幸存,但当她若无其事在寒冷的夜路中独自站立,当她灰头土脸却极为冷静地询问警察自己的父亲是否已遭不测,当她跟警察说自己肚子饿了对方那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模样,当这所有往日她不曾太过在意的与众不同集中在一起的时候,Shaw啃了一口警察递过来的没有温度的三明治,第一次告诉自己:Sameen Shaw有一部分坏掉了,她不会用常人的方式去感受人事。
她不知道正常人那些丰富的情绪是怎么样的,她也不明白除了饥饿和愤怒,偶尔的疼痛,她还能感受到什么。
饥饿和愤怒是她生命的常态,疼痛不常有,偶尔受伤,Shaw会因为感受到另外一种情绪而激动,受伤和承受疼痛成为恩赐,她乐在其中。
激动,满足,疼痛带给她的两种额外感受充实着她的荒原,填补她的空旷。
很多为她的出众容貌试图接触她的人最后都离开了,或者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那一部分人不过是为了得到短暂的身体欢愉。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个十二年前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金发女孩,对方似能读懂她的心音,不认为她这样有什么不妥之处,并乐于与她相处。
而更加神奇的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一些别的情绪,那不是来自于她自己,她从不怀疑。
“嘿,我一直拿刀,一直杀人,你别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女孩贴近她,棕色的双眸里流动着促狭和暧昧,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展开的羽翼,下一刻就会扑打着稍纵即逝的时光阴影,飞往尘世的背面。
Shaw感觉到女孩心里的挣扎和痛楚,孤寂雪原上的山川与河流,静谧的精神危机,濒临崩溃的自我弃绝。
Shaw“读懂”女孩的深沉自我,她静静地注视着那双过分水润光泽的眼睛,她想吃掉对方睫毛上的阴影,她想让眼前的人世旅人免于或不再陷入干渴与孤独,她想看着她,防止她倒毙在半路。
她们相处,金发女孩不胜酒力,却跃跃欲试着在香槟的泡沫塌掉之前一饮而尽。
“要醉就赶紧,嘿,你要在泡沫塌掉之前喝香槟,酒穿过泡沫味道才会好,就像穿过一场华丽的幻觉。”
Shaw跟女孩窝在洛杉矶的一栋别墅里,为此逃课,逗留七天。
女孩喝多了撅着嘴冲她嘟哝,教她应该怎么品尝香槟的魔力,然后在她身边瘫倒,头枕着沙发扶手,沉沉睡去。
你要杀了我吗?
十二年,女孩已经成长为女人。
十二年前,女孩第一句话是向Shaw坦诚她是拿刀杀人的凶手;十二年之后,女人的第一句话是问Shaw是不是要杀了她。
这只狡猾的狐狸,她太擅长隐匿自己的行踪,Shaw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寻找她,或许她曾像灯塔一样冲着深陷情感黑暗深渊的Shaw发光。
而对方这么多年,却仍沉迷于自毁,甚至要在死前的狂乱中亲自吹熄灯火如同吹熄黑暗中明明灭灭辛苦摇曳的最后蜡烛。
女人从不在乎。
这世间不多不少她们这一个无意义的故事。
“Tell me your name.”
Shaw压抑着愤怒,她握枪的手镇定如常,她能看见女人白皙的颈部肌肤因为金属的冰冷与死亡的刺激而漾起的小小颗粒。
Shaw的声线低沉而冷静,听在Root耳中却变成性感而迷人。
Root仰着头,甜腻地笑,她伪装身份太多,练习太久,面具戴在脸上有时候摘不下去。
但出现在她面前的小个子黑发女人,为她的虚假里滴了几滴真实的欢喜。
“You can call me Root, Sweetie.”
小个子褪去了青涩,她是一支离弦的箭,切割锋利的箭刃划破时空,但她眼神清澈,尚留有少年气息。
她右手食指向下一扣,Root的头盖骨就会被一粒子弹以每秒300米的速度射穿。
但她迟迟不动手,漆黑如墨的目光灼灼,她眉目俊美,气势凌厉,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像是牵引着整个星空。
Root唇畔的弧度始终不变,眼底流淌的甜蜜却渐渐消融,小个子不会动手杀她,她在这一刻感受到对方的思绪,空荡荡的,有愤怒,但没有杀意。
电光石火,Root后仰身体,极速地完成了一次几乎向后对折身体的下腰,她可不会犹豫,凭着灵敏的感觉调整自己的枪口,同时扣动扳机。
子弹嵌入墙壁,Root滚下床,在地板上一个利落的翻滚,抬起头继续射击,她的手枪装了消音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与人决斗而不用顾忌旁人来惊扰。
Shaw当然能够躲开对方的攻击,十二年前,金发女孩要杀她,她可能无力还击,但她不会让那局面再次出现。
“Sameen Shaw.”
Shaw开枪击中对方的枪身,她看着女人手臂被冲击力带着向后甩,手枪脱手掉落在地板上,划开一截,女人一个趔趄又站稳,Shaw与她交换姓名,对方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看她。
Shaw勾了勾唇角,淡淡一笑。
惊讶过后是震怒,如果小个子干脆地一枪了结她,Root没有任何怨言,她可以含笑赴死;但Shaw不杀她,却又漫不经心地展示自己不输于她的武力值,这于Root来说,近似侮辱。
Root甩了甩酸麻的胳膊,整理好头发,冷着脸向小个子Sameen Shaw逼近,对方的面容大理石般冷峻,她要用自己的拳头把它击成碎片。
Shaw看出Root近身格斗的意图,她无所谓地把手里的枪甩向肩后,上前迎战。
潜进房间短短的几分钟,她感到了愤怒、虚无、期待、喜悦、欲望、惊讶……
她分不清多少是来自于自己,多少来自于对方,她想这或者就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肯放弃寻找。
自称为Root的这个女人,她当然知道这不会是个真实的名字,但她不是特别在乎,这个女人能予她以寻常。
那些对常人再熟悉不过的情绪,那些生命的繁琐与困扰,对于住院医生实习期自我诊断出第二轴人格障碍的Shaw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长久以来,Shaw深陷于空旷的情绪黑洞,但Root以灯火点亮她,让她看见湛蓝澄澈的天空,淙淙而逝的河流,水中的鱼,岸上的花,河边的落日,绿野中的人家。
狡猾的狐狸Root,她是Shaw夜空的月牙。
Root胜在身高和灵活度,而Shaw的判断和力量占优,两个人缠斗在一块,谁都讨不到好处。
Shaw脸上挨了一拳,嘴里一股铁锈味,但下一秒,她就踹倒Root,整个人迅速扑过去锁死对方。
Root挣扎了几下挣不脱,索性便不再尝试,疼痛让她眼眶泛红,Root盯着Shaw因为挨了一记拳头而不再完美的脸蛋,紧绷的神经顷刻放松,噗嗤笑出声。
问题是,Root无心做谁夜空的月牙。
“你不杀我,也不让我杀了你,那么你来找我,只是为了知道我的名字?没想到政府特工这么无聊。”
Root的嘲讽没能激怒Shaw,她的欲望和激动也已经冷却,她们顶多算是曾经的情人,哪怕Root对她来说意味着正常人能够体会到的烟火人间,Root不愿纠缠,她便不能一厢情愿。
她还是无法下手杀她,但Root自毁倾向深重,她总归会死,死在不知名的角落,孤身一人。
或许我会留下来,在世间上终老。Shaw想。
她低头靠近,近乎虔诚地亲吻Root的睫毛,Root神情惊讶,但她下意识地闭眼。
吻带着温度,浅而薄,稍事停留便已远去。
Shaw站起来,双手插入上衣口袋,她最后扫视了一遍满地狼藉,视线回到仍然躺倒在地上的女人精致的脸。
“Goodbye, Root.”
Root躺在地板上,身上的疼痛似近似远,她听着Sameen Shaw远去的脚步声,她不肯杀她,她是雨伞,但她不愿成全Root的美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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